□ 路來森

擁有自己的一間書房，是讀書人的一種福分。

可以讀書，可以寫作，可以會客，更重要的是，可以隨時進(jìn)入，長時間地，一個人待在書房中，什么也不做，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或者坐在那兒。讓人，在時間的流淌中，與書結(jié)為一種永恒。

我的妻子，稱呼我的這種生命狀態(tài)為“呆”，常常說：“又發(fā)呆了？”或者說：“真是一個十足的書呆子?！?/p>

我喜歡一個人靜靜地待在書房中，或者說“呆”在書房。癡癡地發(fā)“呆”，是一個讀書人“沉溺”的表現(xiàn)，沉溺于書中，沉溺于書房特有的氛圍中，沉溺于自己悠悠的懷想和記憶中。

書房好靜，書靜，人亦靜。在寧靜中，我聞到了各種各樣的味道：紙的味道、墨的味道、我在書中留下的手澤的味道、我曾經(jīng)在一本書內(nèi)夾下的一片樹葉的味道，久久地待著，我甚至聞到了“時間”的味道，時間，由遠(yuǎn)及近，一步步向我走來，然后，向著更為長遠(yuǎn)的未來走去……

這所有的味道，在書房中流轉(zhuǎn)，變得粘稠，變得芬芳，變成一種郁郁的書香。這也正是一間書房，該有的味道。

更多的時候，一個人“呆”在書房中，我和書，構(gòu)成一種對望，在“對望”中，讓我想起我與書的那一個個故事，那一份份情緣。比如，那一套“中華書局”出版的十卷本《史記》，我至少通讀過兩遍，有些章節(jié)，甚至讀過若干遍。我買這套書的時候，還是20世紀(jì)80年代初，當(dāng)時，我正在讀大學(xué)。父母給了我?guī)资X，要我買一身西裝。周日，外出逛街，在一家書店中，就與這套書相遇了，于是我毫不猶豫地將這套《史記》買了下來。10本書，總價格19.8元，現(xiàn)在看來是相當(dāng)便宜了，可在當(dāng)時，一個中專畢業(yè)生一月的工資也只有29元。那是我第一次“奢侈”地買書。不過，從此我明白，在我心中，讀書比穿衣更重要。

再如，那套十幾本的《歷代小說筆記選》，暗紅色的封面，給人一種滄桑、陳舊的感覺。這套書，是我偶然在一家鄉(xiāng)鎮(zhèn)書店買到的，它當(dāng)時置于書架的頂層，完全被“塵封”了，我讓服務(wù)員取下，服務(wù)員一邊拍打書面上的塵土，一邊說：“這套書撂在這兒，不知多少年了，就便宜賣給你吧?！本瓦@樣，每本書幾毛錢，我買下了全套。從此，我知道買書是可以“撿漏”的。

這樣的故事，這樣的情緣，還有很多，而每次“對望”，都會讓我在回憶中，找到一份溫暖，一份讀書人的書意情懷。

我的眼睛，逡巡、端詳著書架上的那一本本書，我覺得，每一本書都成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它們，在微笑、在沉思、在蹙眉、在睥睨……表情不一，卻都是豐富、傳神，仿佛書中的故事、人物在向我訴說，向我款款走來。凝神之下，我甚至分不清到底是我在“望書”，還是書在“望我”，我和書完全相融在了一起，進(jìn)入一種心神沉醉，完全“忘我”的生命狀態(tài)。

我就這樣“呆”著，常常“呆”在書房之中。但我知道，這份“呆”，實(shí)則是一種“醉”，一種讀書人對書特有的“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