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場路是這座城市迅猛發(fā)展過程中遺留下來的一個名字,廣場早已消失了,隨之蜂擁而起的是一片水泥樓群。廣場雖然沒有了,但是“廣場路”三個字卻以民間的形式裹挾著急速發(fā)展的城市熱浪而獨立存在,這似乎是一種執(zhí)拗的懷舊,又似乎是一種對廣場路昔日活躍的青春氣息的一種惦念。
昔日的廣場路夾在師專和體校的中間,廣場緊緊貼在體校的北側(cè),像一個碩大的舞池,夜間燈光如同白晝一樣,愛好運動的市民和兩個學校的學生一起打籃球、踢足球,還有那些帶著浪漫情懷結(jié)伴徜徉在燈光下的學生,我想描述的是它那種混合著沸騰和浪漫的夜晚,以及那種暗含著爆發(fā)力和纏綿悱惻的情調(diào)。其實,廣場還有一個強大的功能,每逢重大集會,這里還上演著市民莊重和嚴肅的政治表情。由此可見,廣場是一個和這個城市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的場所。它寬敞、平坦的地標和運動設(shè)施還誘惑著具有強烈的運動傾向的孩子,以及試圖拉長余生長度的中老年健身者。還有一點,就是廣場帶給市民那種區(qū)別于鄉(xiāng)下人的優(yōu)越感和存在感,它像一條冷漠的河,把鄉(xiāng)下人逼到了被泥土、雜草和莊家充斥的鄉(xiāng)野,讓城里人有了一種莫名的愜意。
城市前進的步伐是急促的,有時候根本來不及思索,仿佛有一種涌動的力量在推動著,在這種進程中,舊的建筑必將被拆除,新的建筑定然會應運而生。當然,也有一些運氣不好的建筑,在經(jīng)歷了一場不可阻擋的碾壓之后,新的藍圖又會胎死腹中。這個城市當年最繁華的購物中心就是例證,當它的地標價值被無限放大之后,它龐大的軀體便被密集的廣告圍欄和高高矗立的塔吊掩殺在一片廢墟之上,昨日的繁華瞬間淪為一種無力的傳說。
廣場路的運氣要好一些,師專擴張為學院不久,固有的校園已經(jīng)容納不下它龐大的身軀,在有識之士的呼吁下,這座城市唯一的高等學府華麗東遷。得天獨厚的教育資源順理成章地被這個城市的第一中學所笑納。然而,中學畢竟不是大學,中學生有限的購買力和粘稠的浪漫想象力相比大學生而言,確實要大打折扣了。和那些思想解放、活力四射的大學生相比,中學生身上流露的更多的則是緊張、拘謹、節(jié)制、自律。學院的搬遷不但帶走了那些活力奔放的大學生,也帶走了廣場路上那些商販、飯館、超市、花店、書店等等老板們的錢袋子,也帶走了廣場路引以為榮的浪漫氣息,留給廣場路的則是空曠、寂寞、失落和商家的無奈。
后來,和校園操場一墻之隔的小餐館、小賣鋪被全部拆除了,一年中,大多的時間,廣場路被一種寂靜所替代。當然,端午的香包促銷、中秋的月餅大展和臘月的春聯(lián)書寫要例外,這幾個傳統(tǒng)的節(jié)日是廣場路一年四季中難得的熱鬧。躲過這些年節(jié),廣場路還是要冷清一些。不過去年以來,廣場路的北口,準確地說是桐樹街和廣場路北口交際的地方興起了夜市,一到下午五點,各種小吃攤點就開始營業(yè)了,據(jù)說要到子夜才收攤呢。一時桐樹街和廣場路北口車堵人擠,好不熱鬧。不過這種熱鬧說到底也是桐樹街的熱鬧,和廣場路關(guān)系似乎也不大,雖然它接著廣場路,但是,這種煙火氣息離廣場路還是有些距離,這種境況猶如隔著黃浦江的外灘,對岸的人只能隔著冰涼的江水干著急。
廣場路一頭連著桐樹街,一頭接著蘭州路,在兩條縱向的街道之間,廣場路橫在其中間,像一個橫放的“工”字。在這個“工”字結(jié)構(gòu)中,廣場路中間的這一“豎”不僅有著十分重要的支撐作用,還有一種隱匿的張力。在廣場路南段,這個城市原來最大的建材市場位居其西側(cè),房地產(chǎn)呈幾何倍數(shù)膨脹的那些年,建材市場為這座城市貢獻了相當可觀的GDP。從它誕生的那一天起,這個城市新建的樓房幾乎都和它有著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從微觀上來說,廣場路這一“豎”還派生了一些細小的分岔,這些分岔雖然細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然而,它們曾經(jīng)都演繹過這座城市街坊故事,像XX巷,XX路,XX賓館,XX超市,XX飯店,XX小區(qū),云云,其能量都不容小覷。
有些東西就是這樣,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其實卻暗含驚濤駭浪。廣場路的寂靜和冷清似乎也可以這樣理解,也許,我們看到的都是表象。比如,廣場路的房價一直飆領(lǐng)這座城市的樓市,不管房子新舊,價格總是令人望而生畏。廣場路周圍有這座城市的第一中學,有附中,有五中,還有南街幼兒園,這條街的房子都可以看作學區(qū)房,遇到開學的時候,簡直一房難求。許多業(yè)主,房子很舊了也不賣,不用費多大勁就可輕松地租出去。為了孩子讀書,好多人都是卯足了勁要做租客的,沒有條件也要咬著牙創(chuàng)造條件的為孩子求便利。每年都有成群結(jié)隊的家庭懷著夢想搬進來,又有成群結(jié)隊的家庭帶著收獲的喜悅搬出去,廣場路就像這座城市承載著許多家庭未來的旅館,總是忙著迎來送往。原來我也是不信邪,誰知這兩年也作了租客。我們家原先的房子在育才東路,也是學區(qū)房,與四中相鄰,孩子讀完初中,我們盤算著把房子賣了到廣場路買學區(qū)房,哪里知道,房子賣掉后,竟然無房可買,最后只好淪為租客。孩子上學這些年,我們家一直追著學校買房賣房,當年的南苑學區(qū)房,育才路的學區(qū)房,都是按照我們既定的方針搞定的,誰承想,同樣的套路,到了廣場路竟然不靈驗了。
廣場路的生意也不好做,顧客都是藏在樓群里深居簡出的精致居民和陪讀的租客,消費起來甚是挑剔,店家細如發(fā)絲的花花腸子都難逃他們的法眼。前些年,那些成群的大學生還好糊弄,現(xiàn)在都是神目如電的熟客和一切都為孩子的身心健康出發(fā)的租客,稍有差池,生意就會一落千丈。這兩年,廣場路的小飯館我們幾乎吃遍了,眼看著吃倒了這家,吃倒了那家,見天有砸了重新裝修的店鋪,見天有新開張的館子。錢從老板們的口袋里出出進進,穩(wěn)賺不賠的卻是廣場路周圍的裝修公司。有的店鋪也沒見有啥裝修,顧客反倒是踏破門檻的往里跑,啥時候去都是人擠人,廚子和伙計忙得暈頭轉(zhuǎn)向。有的館子花了千價裝修得金碧輝煌,開張時紅火一陣子,接著連打蒼蠅的人都不見了,老板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生意這東西,怪得很,有時候真不好說,就看老天爺要富善誰哩。
作者簡介
李安平,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小說散文評論集《第二十四橋》、散文集《旋轉(zhuǎn)》《風在語》、評論集《置喙之詞》等。有作品入選《中國散文年度佳作2011》《中國散文精選300篇》《中國精短散文1949-2015》,曾獲第四屆黃河文學獎散文獎和第二屆甘肅文藝評論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