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飄雪的日子,白雪皚皚,千里冰封,白茫茫一片素凈。這次的雪,仿佛為了印證天氣預報,如期而至,來得及時,人人欣喜,大街小巷一夜間白了頭,雪一直下,我不由想起了那些年,那些雪中的往事。
小時候,大雪紛飛是常事,往往一夜時間,早上起來,房前屋后,大雪覆蓋,甚至堵住了屋子門,積雪一尺多厚。冬日早晨,全家主要工作就是清掃積雪,清掃完院子、大門前,不用招呼,又熱火朝天跑到大路上清理積雪,吆喝著,說笑著,有農(nóng)田大會戰(zhàn)的熱鬧氛圍。有個別懶點的,隊長就會跑來訓一頓:“你還要義務工嗎?”人人都掃門前雪,因而門前沒有雪。雪來得勤快,人掃得勤快。每當雪天,媽媽把換來的大米與小米混一起在大鍋里煮大米干飯,小鍋炒洋芋片片,米飯煮得差不多的時候,那種糧食原始的清香味彌漫廚屋,撲鼻而來,誘惑得我和弟弟放棄玩耍,眼巴巴盯著鍋蓋,牙快把舌頭吞沒了。時至今日,我最愛吃的菜都是洋芋片片,并且在我未婚做飯的日子里,頓頓都炒洋芋片片,我是全校公認洋芋片片炒得最好的。
上屯字中學的時候,我是個有自行車騎的人。說起自行車,不得不提起我爺爺。我爺爺是個傳統(tǒng)的農(nóng)民,特別勤勞能干,卻又很有智慧,他打得一手好算盤,曾經(jīng)做過生產(chǎn)隊的會計,他喜歡交朋友,周邊十里八鄉(xiāng)都有他的朋友。爺爺是個有手藝的農(nóng)民,農(nóng)閑打席做窩蓋,逢集就賣,補貼家用。他手腳麻利,農(nóng)閑下雨下雪天都在打席,手藝不錯,遠銷到了西峰,爺爺給我說過一件事,他常常凌晨三點起床,背著幾頁席,在茫茫夜色里趕往西峰交席,趕八點回家正常上工掙工分。我無法相信爺爺?shù)脑?,認為他騙人,卻又不得不相信,因為奶奶和爸爸在世時曾多次說,你爺恓惶的。西峰到我們家45公里,四頁席子加起來的重量估計二十多斤了,卷成卷,長度將近兩米,爺爺來回長途跋涉將近兩百里路。2018年的一天,我打算體驗一把徒步走到西峰的感覺,結(jié)果空手從上午十點一直走到下午兩點才回家,而且中間休息了三四次。我正處壯年,和那時候的爺爺是一樣的。盡管爺爺身體壯實個子高,但也吃了不少苦頭,一個漢子,大步流星,汗流浹背,不敢停歇,汗?jié)裱劬?,騰手擦擦,滿懷過上好日子的憧憬和期待,生活把爺爺逼成了“鋼鐵俠”。今天的我們無法超越,無法想象,難以企及。因為爺爺能干,我們家雖然日子也緊巴,卻也沒有缺吃少穿,八十年代率先在村里有了一輛自行車,九十年代已很破舊, 成為了我的座駕。
那時候,常常有大雪不約而至。我家距離屯字中學是三十里路,去是上坡路,回是下坡路。學校執(zhí)行六天工作制,從高一開始,基本沒有周末,三天取一次饃饃,吃一回面。老師管得緊,其他時間概不準假,只有午休時的兩小時可以使用。精打細算,四十分鐘回家,四十分鐘在家,返校四十分鐘,一個環(huán)節(jié)有問題,就有可能遲到。我的“寶馬”啊,夏天尚可,冬天實在不給力,經(jīng)常罷工倒鋼牙,冰天雪地里,呼天不應叫地不靈,除了幾回用難以啟齒的辦法解決問題外,最后我硬是琢磨了個辦法出來。找了個油漆桶桶,做成火爐掛車頭上,帶了些水,再遇到鋼牙倒了,就停車在旁,火爐燒水,熱水噴灑,問題迎刃而解。上世紀九十年代,如果你在西鎮(zhèn)公路,見到一半大小子,冰天雪地里不走,蹲在旁邊用小火爐燒水,估計就是我。回家,媽媽已經(jīng)做好面,預計我到了,面舀好端桌上,饃饃蒸好晾上,在我快吃完的時候給我裝好。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風雪西鎮(zhèn)路,我的求學路。
求學生涯里,不得不提起我的外奶,一個勤苦一生、恓惶一生、善良一生的老人,她曾經(jīng)原諒過把煤油燈打進湯鍋里的我,也曾原諒過我小時候因不懂事而罵她的無禮。求學那些年,她家距學校六七里,盡管日子緊張得很,但為了方便,她掐著指頭算,每到周三中午,她就做好飯,站路口等我,瘦弱的身影立在風雪里,讓我感動又溫暖,面條勁道,又潤潤滑滑,多少次溫暖了我的胃和身心。那些年,我多次發(fā)誓要報答她,可工作后,自己的事忙得一地雞毛。僅僅就是有一次良心發(fā)現(xiàn),塞給她兩百元,她不要,我硬塞給她,她嘴里說你日子緊張,不要給我給,卻偷偷抹淚。我知道她是高興的,聽陪她的媽媽說,那天她高興得像小孩子。外奶2014年就去世了,沒享受過多少生活的陽光恩澤,過多遭遇了生活的雨雪,但一輩子善良始終,不抱怨,默默忍受生活的重錘,永不抱怨,我懷念她!
年少時的某個冬天,雪來得更是勤快密集。有一天早上,風大雪急,十一點多,上課迷迷糊糊的我,聽到教室外啪的一聲,再聽又沒聲音了?;秀焙孟裼腥擞霸诮淌掖皯敉夂鲭[忽現(xiàn),也沒在意。下課后,和同學說說笑笑間走出教室,突然就看見媽媽圍著包巾,靠在墻上,腿上有雪痕,在風雪中瑟瑟發(fā)抖。唉,剛剛應該是媽媽摔倒了!這么大的雪,她怎么來了,我心里一熱,又心里一緊,她不知道遭了多少罪!饃饃還熱著,捂得嚴嚴實實,密密麻麻纏了罩了幾層。“外你咋不言傳?”“天冷的,你們上課,不敢攪和?!焙髞砺犝f媽媽回家,一瘸一拐了好長時間。
這年冬天,天冷得出奇,學校提供的兩三架子車煤,實在不夠燒,只能保證天太冷時火爐一直搭著,教室八面漏風,要說溫暖,那是談不到的,相對六十平米的教室,也就是個聊勝于無。有一天晚上,點著煤油燈,空落落的教室只剩下我們五個人,火爐早已熄滅,突然感到冷得出奇,看時間已經(jīng)到了十二點,腳都木了卻不敢跺,因為教室后方的床鋪上,入睡的同學已發(fā)出了香甜的鼾聲??创巴猓┕饴?,雪花飛舞,茫茫雪夜里,我們相互看看,沒有說話,迷惘地想著心思,第一次考慮前途,不知道我們要到哪里去,又能到哪里去。不知道是誰提議,搭火爐取暖。說干就干,兵分兩路,有人搭火爐,有人跑出去取煤。煤就在校長房子對面一處房檐下堆著,很快就取來了,雪大風急,應該無痕。又有人提議,熬米湯。找了一個洋瓷碗,米湯就熬上了。火苗紅紅,煤燒起來了,噼里啪啦響著,照映著我們莫名興奮的臉龐,大家都沒有說話。創(chuàng)意無限,也有些亂,放些鹽,加些醋,放些咸菜,嘿嘿,都不知道啥想法。米湯咕咚咕咚冒著熱氣,很快就熬好了,清香氤氳,每人分了一小碗,都不知道是什么化合物了,違背常理的米湯,居然香得很。煤油燈下,我們興奮極了,我發(fā)誓,那是世界上最香的一碗米湯。殊不知,我們的校長在窗外一直看著我們,取煤人自以為高妙無痕的行動,早已驚醒了校長,他本來一直操心學校大事小情,睡眠不好,這么大的舉動,哪能瞞過他,他一路追蹤,在窗外眺望好久。當然。這是畢業(yè)好久之后我們班主任告訴我們的。那個晚上,喝完米湯,心里瓷實受活,相約要好好努力,考上大學。確實,從第二天開始,我們瘋狂努力,拼命進取,爭分奪秒。年輕人瘋狂起來,勢不可擋。后來,我們五個人中當年考上了四個,另外一個第二年經(jīng)過復讀也考上了,雖然學校不同,卻都算實現(xiàn)了夢想?,F(xiàn)在,一個把飛機當公交,把家當驛站,穿梭世界各地;一個去了泉城,做了檢察官,辦了一些很轟動的案子;我們?nèi)齻€留守家鄉(xiāng),堅守教壇,倒也安心。我的老師,我的同學,我的朋友,我的親人,下雪了,你那里下雪了嗎?可有暖心米湯喝?我的老校長,實在是功臣,從一九九八年開始,屯字中學就清北不斷。善良的老人,原諒了我們的無知無禮,值得終生懷念。
人生美滿,不過一九九六年深夜的那碗米湯,所謂三千年讀史不外功名利祿,九萬里悟道終歸詩酒田園。
雪天的您,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