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劍強

海邊的人愛海，山里的人愛山。我自小就對山有一種特殊的情感。山坳情緒尤為演進，對山坳十分憧憬，對山坳那邊的風景非常向往，對未知的充滿好奇。

巖坪坳，我家西邊不遠的一個山坳。南面是秀麗的青巖山，北面是雄偉的塔嶺，兩山連接處較為低矮平坦之地叫巖坪坳。出門往西一條田間山邊小道緩緩上坡千米左右就到了坳上。我常常望著這條小路，望著這個山坳發(fā)呆，不知坳上有什么風景，不知山坳那邊是什么地方。沒有大人帶我走過，我一個人不敢走。不是怕迷路，并沒有岔路，是怕山上有野獸，是怕路上有生人。

大概十來歲的時候，堂姐收兒媳，我去吃席。我父親是兄弟中年紀最小的，我又是兄弟姊妹中最小的，這樣一來，堂姐的兒子都比我大了許多，卻要叫我舅舅。跟著大人們沿著小道走上山坳。原來堂姐家是在山坳那邊，太好啦！登上坳往下幾百米，來到一個叫塘沖里的小村莊。哇，美極了！一口山塘有十幾個籃球場那么大，我從沒有見過這么巨無霸的池塘，水平如鏡，碧波蕩漾，一群群鵝鴨在戲水。四周環(huán)繞著堅實的塘堤，也是一條平坦寬闊的環(huán)塘之路，路兩邊綠草如茵，塘堤上有好多棵大樹，最大的那棵香樟大概三、四圍。塘堤外三面又有一圈水渠，渠水清清亮亮，碗口大酒杯大的石子靜臥水中。十幾棟農(nóng)家木屋離山塘或遠或近錯落有致坐落在青山腳下綠樹叢中，炊煙裊裊，雞鳴犬吠，仿佛仙境一般。塘，是一面巨大的“O”形圓鏡，渠，是“U”字形鏡框，三面青山就是這巨鏡的支架了。白天，云彩在鏡中的藍天上精彩表演；晚上，星月在鏡中的夜空中競相閃耀。這村莊真是塵世中的“美人”，我雖然年紀小，也覺得她美不可言。

巖坪坳，讓我的童年的好奇心開出了鮮艷的花兒，我的憧憬和向往變成了現(xiàn)實。

我在堂姐家住了兩個晚上，依依不舍地離開。我還想看看那巨鏡中春花的開放，我還想聽聽那巨鏡里夏蛙的鳴叫。

后來，我知道從村里往下走，就到了公社，到了縣城。我家通往外界的第一條路是大道，向東經(jīng)過村口朝前走。第二條就是這山道了，經(jīng)過巖坪坳、塘沖里往下——水往低處流。這是一條捷徑，崎嶇而狹窄。

我不常走那條更寬更平的大道，喜歡走這條狹窄、崎嶇的小道。每次都懷著興奮激動之心去登巖坪坳，因為坳那邊有美麗風景有大千世界等著我。去公社，赴縣城，上高小，讀中學，大多走的這條路，用腳步千百次不厭其煩地丈量著這條路。

無數(shù)次走過燈花坳——一個有著美麗名字和優(yōu)美風景的地方，因為它是通往舅舅家的必經(jīng)之路。移步禾苗青翠的田埂，沿著緩緩上坡的村道，來到燈花坳上。這里也有一個大池塘，綠水盈盈，青山倒映。與塘沖里不同的是，那個塘在坳下，這個塘正在坳上。左邊是雄宏陡峭的月形山，右邊是玲瓏秀氣的小山嶺，向前一條小溪潺潺流淌，峽谷幽幽，身后一垅田野綠浪翻滾，稻花飄香。這個山塘大概就是燈盞吧？它正盛著一盞滿滿的燈油呢。俗話說，富得流油，這是四周肥沃土地流出的“油”?。蛇叺纳椒鍛?yīng)該算是燈花了。我大聲地喊“燈——花——坳——”，山峰好像在微微顫動，仿佛燃燒的“燈花”在一閃一閃地跳躍。

走下燈花坳，穿過約千米長的峽谷，豁然開朗，一大片幾百畝平坦的田野展現(xiàn)在眼前，這個地方俗稱馬子堂，正式名字叫過馬渡鄉(xiāng)、馬渡大隊、現(xiàn)在叫馬渡村。在開門見山，出門三步無平路的大山區(qū)，可真是一個罕見的小平原。左面田野盡頭的山腳下巍然屹立著一座古老的祠堂——歐陽祠堂。面朝廣闊田埂，背倚巍峨青山。好一個風水寶地！長方形高高圍墻遮擋著里面的房屋，讓人不識廬山真面目。那里面關(guān)著一個家族幾百上千年的歷史，墻頭野草在風中搖曳，是在訴說著一個個神秘的故事吧？

越過田野，一座風雨廊橋橫在幾十米寬的大溪流之上。在田間小路盡頭拾級而上，踏著“嘎嘎”作響的橋板，就好像有人為我的步履伴奏。在橋上歇憩，憑欄俯瞰，橋下浪花朵朵，魚兒在水中游弋；舉目四望，田野翠綠如緞，遠處青山如黛。

再往前幾里，就到了舅舅家。

很小的時候，跟媽媽一起翻越燈花坳，賞秀麗的田園風光。

稍大，一個人在這條風景如畫的路上，慢慢地走，悠悠地看，想著少年的心事。

還跟哥哥姐姐侄兒外甥們組成一支龐大的隊伍去給舅舅拜年。那時候，初春的陽光照耀著燈花坳，燈盞里的油閃閃地泛著波光，農(nóng)家燃放的煙花鞭炮碎屑灑落路途，我們仿佛行走在一條鋪滿鮮花的路上。

我對山坳的喜愛，一直沒有改變。

20世紀90年代，我居住的城市向西新修一條大道，通向會龍山那邊。新路沖上柳塘坡，劈開茅山里那道峰嶺，山坳陡然而現(xiàn)。我拜訪當?shù)卮迕?，問詢那個山坳的名稱。他們說，那里原沒有路，這個新山坳沒有名字呢。城里的風景司空見慣，我憧憬著山坳那邊。驅(qū)車而去，啊，好大一個世界。青山翠嶺如波濤起伏，綿延不斷。綠波過后是寬闊肥沃的農(nóng)田。黃泥湖鄉(xiāng)，出產(chǎn)遠近聞名又脆又甜的黃泥湖大蘿卜，還有聞名遐邇的花香農(nóng)家樂，有300多戶花農(nóng)，1600多畝花卉苗圃，古樹名木，四季花香。直達資江岸邊，山嶺上修建了好多處客棧、茶館、酒家，觀滔滔資水，望浩渺洞庭。

我喜愛山坳。熟悉的，我常常駐足遙望，思緒飛揚；不熟悉的，我會去登爬，去翻越。如果你不能、不敢或不愿去攀登崇山峻嶺、懸崖險峰，那么，就去爬爬山坳吧，你一定也能看到優(yōu)美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