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興奎
從生命意義上講,一座山脈能夠體現(xiàn)的,除了海拔上的高度和地域上的廣度之外,更主要的是要有精神上的深度。
在子午嶺,不管是沿著斑駁的青石板拾級而上,還是揪著野草向山嶺高處攀緣,你總能感覺到一種發(fā)自肺腑的舒心和寬慰。站在樹和樹的縫隙里,腳踩著松軟的黃土,悉心感受著來自地心的溫度。頭頂是一片曠遠的藍天和幾多漫不經(jīng)心的白云。穿林而過的風(fēng),像一雙無比溫潤的手,撫摸著你的額頭、臉頰、眼睛、耳朵、鼻子和你的全身。一條清流牛犢一樣從茂密的草叢中扎出頭來,然后兔子一樣竄入了遠處的草叢。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鳥兒,在光線暗淡的樹林竊竊私語。
風(fēng)和鳥鳴的聲音時斷時續(xù),不知不覺之間,你就迷失了自己。頭頂?shù)年柟庥上∈瓒∪?,林子里光線由暗到黑,你這才算是到了森林的深處。你想要尋找返回的路徑,卻發(fā)現(xiàn)身后已經(jīng)變得痕跡全無。子午嶺的山頂和拱起的牛背差不多,走不多遠就是坡地,想要重拾來時的道路,最簡單的方法就是順著山坡一直往下走。
與山麓下的黃土地相比,嶺上的氣候相對有些濕潤,更適合這些喬木和灌木的生長。子午嶺地形狹長,氣候不一而足,除黃陵以南的山區(qū)屬于暖濕性森林地帶以外,其他地區(qū)則屬于暖濕性森林草原地帶。多年以前,子午嶺同其周邊的黃土地區(qū)一樣,土壤侵蝕非常強烈,加之頻繁的人類活動和自然災(zāi)害,森林面積還不像現(xiàn)在這樣遼闊。清同治五年發(fā)生的民族糾紛和戰(zhàn)亂,導(dǎo)致人口遷出,耕地荒蕪,從而有了現(xiàn)在的天然次生稍林植被。
子午嶺上的植被由喬木、灌木和野草組成,高處古木參天,低處葛藤纏繞,地底下則是棉毯一樣柔軟的樹葉、蓑草和腐殖質(zhì)黑土。各處的地勢不同,呈現(xiàn)的生態(tài)現(xiàn)象也千差萬別,陰坡及半濕潤山坡上林木最為茂密,遼東棟、山楊、白樺樹、油松,雄偉而健碩的挺立側(cè)柏和灌木蒼翠而閃爍著光芒的綠葉之上。溝谷斜坡和梁峁頂部生長的野草和灌木,是大山的公主和王后,從春天里頂出的第一粒鵝黃色的芽尖,到寒風(fēng)里瑪瑙一樣紅的耀眼的酸棗,從淡紫色的狼牙刺花上散發(fā)出來的清香,到黃刺玫上傳遞過來的芬芳?;糇?、繡線菊、狼牙刺、酸棗、四季青、羽草、黃刺梅、蒿草組成的強大陣容,展示屬于她們與生俱來的魅力。山坡是她們的舞臺,泉水為她們伴奏,大樹是她們的觀眾,林濤是送給她們的掌聲。草葉了,根還深埋在地下,花謝了,果實還在繼續(xù)成長。每一次完美地謝幕,預(yù)示的是下一次更為精彩的展示。
如果說巍峨的大山是雄性的,那么,出現(xiàn)在山上的湖泊一定是陰性的。因為周圍山區(qū)的降雨量有限,子午嶺一帶的湖規(guī)模雖然不是很大,但絲毫不缺少水的韻致。第一次去白吉湖時正值雨季,原本有限的水域讓山區(qū)周圍的降雨一充實,當(dāng)即顯現(xiàn)出大湖的氣勢來。大雨初過,湖中的水因為攜帶了很多的雜質(zhì),看上去不是非常清澈,但這一點也不影響湖面的秀美,頭頂湛藍的天空和周圍翠綠的樹木,像是特為白吉湖量身定做的邊框。微風(fēng)過處,水波蕩漾,水里看到的倒影開始模糊,剛剛還安靜的水面一下子變得魅惑起來。
湖水中央是一塊草地,平常很少有人靠近,草地上的葦草雖然不是很茂密,但搖擺起來非常耐看,幾只羽毛華美的野鴨從草叢里漫不經(jīng)心地走出來,懶洋洋地看著對面的游人。
九里溝在白吉湖的后面,眼淺的游客很少發(fā)現(xiàn),看上去要比湖水有味道。九里溝是山溝,也是河床,除了一條還算清澈的河水之外,溝兩旁的山嶺、水兩岸的巖層和草木也非常耐看。和湖邊的大壩不同,河兩邊灌木和野草很多年沒有被刈割過,干枯的荒草和新生的枝葉糾纏在一起,理不清,也分不開。最妙的當(dāng)屬湖中央的蘆葦,被水洗得發(fā)白的枯枝中頂出幾根尖利的新枝,看上去像吳冠中先生的山水畫。對面河邊上的巖石層層疊疊,嶙峋不羈,很有幾分古代名士的風(fēng)度。沿著鋪滿枯葉的山路款款而行,在路和水糾結(jié)的地方,一根覆著黃土的木檁條就是一座橋。人走在橋上有晃悠的感覺而無落水的擔(dān)憂。
河水在沒有游人的地方一絲不茍地流著,漸漸的,山里面的鳥聲取代了山外的人聲,頭頂?shù)漠嬅?、野雞,水里的鴛鴦、野鴨,面前的蜜蜂、蝴蝶讓人目不暇接。相對而言,白吉湖充其量不過是一扇閱讀子午嶺的大門,真正精彩的篇章其實在溝里。
在同規(guī)模大山之中,像子午嶺這樣具有親和力的山脈不是很多。從陜西到甘肅,從甘肅到寧夏,我們可以通過任何一個村莊接近她,也可以沿著秦直道做一次毫不費力的穿越。不管是在綿延起伏的山林里,還是在溪水流淌的峽谷里,只要你留心觀察,就一定能夠找到屬于子午嶺的文化符號。
隴東子午嶺地區(qū)的紅砂巖崖面是開鑿石窟、雕造佛像的天然資源。從北魏太和年間開始,歷經(jīng)唐、宋、金以至明、清,子午嶺下開鑿的大小石窟多達上千處處。其中最為著名以當(dāng)合水縣境內(nèi)得千佛寺、南莊寺、無量祖師廟、藥王廟、城隍廟、大成殿、文廟、三清殿等。在地處葫蘆河右岸蓮花寺在凹凸不平的崖面上,模樣大小,疏密不同的造像,栩栩如生地依著在崖面的上,造像人物細膩逼真、生動自然,刀法靈活,是人工雕琢與自然崖面巧妙的典范。
作為隴東人生存的精神根基,佛教文化如同滋養(yǎng)我們的山川大地。那些不斷遷徙、遭受戰(zhàn)亂和匪禍欺凌的老百姓,只能也只有選擇這樣一種方式來作為解脫,子午嶺特有的文化精神才得以傳承。
一座高于平地的山峰,一定有其堪稱崇高的地方,在已經(jīng)故去的歲月里,那些大起大落的文明,和屬于普通人的喜怒哀樂一樣,讓我們對自己身后這座地標性的高地有了更加充分的認識。
對于我們每一個人來說,一棵歷經(jīng)滄桑的大樹,可能就是你人生的精神支柱,一池明凈如鏡的湖水,足以燭照你靈魂的天空。能夠真實而自然的棲身于子午嶺下,是我們一生的幸運,也是整個隴東大地的幸運。